伪物语

【韩叶】上车请刷卡

老韩生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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韩文清眯起眼，透过浓郁的白雾，看到远处有一点红光悄无声息地靠近。呼吸间带出的热气遇到冷空气迅速地化进了白雾，身上只有夏季的短袖T恤，但是感觉不到冷。

光点越来越亮，发散的范围越来越大。几乎近在眼前时，突如其来地，一辆公交车的轮廓凭空被勾勒出来。

“车辆进站请注意安全，乘客您好，欢迎乘坐0331路公交车，开往寒夜。”

扩音器里清晰的女声礼貌而疏离，公交车静静地刹住，停在韩文清面前，他的身体正对着车门。

车门“哗”一下打开，带起的风吹散了些许白雾。驾驶座上空无一人，车厢内也空荡荡的。

韩文清犹豫了下，抬脚迈进车门。

“请自觉刷卡或投币，车上不设找备。”

无意识摩挲的手指察觉出光滑坚硬的触感，抬起一看，一张公交卡平摊在手心。

“滴，现充卡。”

刷完后卡片就消失在了空气里。车门缓缓关上，车厢开始平稳地移动。韩文清下意识地要找扶手，然而这无人驾驶的车无视了物理规则，若不是看窗外的白雾流动速度异常，几乎要以为现在是静止的——他就像站在平地上一样。

韩文清放松神经，找了个座位坐下去。约莫过去两三分钟时间，车内广播响了起来：“前方到站，十八。”

窗外的白雾停止了流动。本以为车门会打开，事实却是前后门间的一侧车厢外壁开始解体，重组。晶片状的碎片纷纷剥离车体，全部打乱后紧密而有序地一片片嵌合进去——在韩文清的面前，是一个全息电子屏幕。

闪着荧光的屏幕上出现杂乱的噪点，几秒过后一个人的侧面显示出来。

身形单薄，头发有些疏于打理而半长不短。身穿嘉世队服，五官略显稚气，眉眼间却不是单纯懵懂。那是挣扎在成人边缘的少年面孔。

这是十八岁的叶修。

叶修坐在座位上有些愣，夹在手指间的烟默默地在燃烧，烟灰快落在裤子上时他才及时掸掉。

他莫名其妙地登上一辆“0529”路公交车，车上连司机带乘客就他一人。想了想他决定静观其变，抖出一根烟翘起二郎腿拗了一个很悠闲的造型。

然而现在他觉得，自己可能是误入了移动3D电影院。

眼前的大屏幕上正播放着一比一比例的纪录片，主演是某不知名的话筒，和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韩文清。

叶修曾揶揄韩文清，说他十九的时候看着就像三十九，二十九的时候更像，可能六十九的时候还像，这么一算他还是赚了。但是当真真正正的三十九岁韩文清出现在眼前时，感觉还是很奇妙的。

那人的脸上不可避免地留下了岁月的痕迹，眼角有细细的纹路，但是面孔没有因此就和“慈祥”之类的词有半分联系，那样一如既往的气势反被打造得更为纯粹。就如同他的操作技术在岁月侵蚀下不可避免地下滑，他的意志却从未言退。

“韩队您好，”一道画外音插入，“很高兴您能接受我们电竞之家的荣耀二十周年专访。”

韩文清点头示意。

“荣耀联盟发展至今已经走过了整整二十年，而您就征战了十一年，这一记录至今无人打破。我想知道支持您走这么远的动力是什么？”

“对荣耀的喜爱，和冠军。”韩文清的回答简洁，字字铿锵有力。

“您的职业涯与霸图是分不开的，请问霸图对您来说有怎样的意义？”

“没有霸图就没有如今的我，没有我霸图也不是现在的霸图，霸图是我职业生涯的唯一重心。”

叶修叹息一声。韩文清现在说得话，空吗？假吗？肉麻吗？但这就是他心中所想，既浪漫又实在，既文艺又粗野。浪漫的是对过程的坚守，实在的是对结果的追求。韩文清一直是那个不知退让的人，哪怕他在职业生涯末期曾做出调整，那也不是真正的妥协。只是想更近距离地接触冠军的荣光，胜利比什么都重要。

“事实上在这次采访前我们还做过一次采访，是大家对霸图，对您的印象，请看VCR。”

画面切换，是一段短小的群像视频。有一些职业选手，现役的，退役的，更多的是不知名的粉丝。

“韩队你是我这辈子最崇拜的人！”一个粉丝挥舞着霸图的队徽嘶吼着。

“韩队是霸图精神的奠基人，他是永远是霸图的精神领袖。”已能独挡一面的宋奇英说。

“霸图人永远以韩队为荣。”一个叶修没见过的霸图队员说。

镜头里闪过一张张面孔，或兴奋，或悲泣，或平静，口中吐露的话语只有一个中心——韩文清是最伟大的。

视频放完，画面切回韩文清的镜头，他的表情复杂难明，目光却是别样的温柔。

“看完这段VCR，韩队您有什么想法吗？”

韩文清似乎想笑一下，嘴唇动了动，最终还是抿成一条直线，右手紧握成拳：“霸图，一如既往。”

屏幕熄灭了。

“叶秋！”

少年停下脚步，等着身后的人快步追来。

来人是吴雪峰：“你还是不参加记者会吗？”

“不啊，都一个赛季了你还不知道我吗？”叶修耸肩。

“今天不一样啊！”吴雪峰的眼中放出光彩，和旁边一脸漠然的叶修比起来不知谁才是年长的那一个，“今天是嘉世的第一个冠军，也是荣耀联盟历史上的第一个冠军！”

“我很高兴，真的，没敷衍你。”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认真一点，“不过，这也只是第一个罢了——”叶修的眼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光。

吴雪峰捕捉到了弦外之音：“你还有把握拿更多的冠军？”

“嗯，我打算搞垄断来着。”叶修严肃道。

画面内的吴雪峰和画面外的韩文清都笑着摇摇头。

把冠军说得跟门口的豆包似的要多少有多少，这是叶修自大狂妄吗？绝对不是。无论对手是谁，或大神或小透明，他从来都全力以赴地对待，这是对对手的尊重，更是对他自己的尊重。

“年轻人真有志气啊。”吴雪峰感慨，“你觉得自己能拿多少冠军？”

叶修笑笑：“冠军这东西谁还会嫌少？一个不够，三个也不够。只要有争取的可能，我就不会放弃。”

那一直以来都是懒洋洋的面孔变得神采飞扬，专属于少年的蓬勃朝气肆无忌惮地放射出来，他的眼中仿佛有全世界。

“荣耀不是一个人的游戏”，这是叶修的名言。但是韩文清有时觉得，荣耀就是叶修一个人的游戏。随着年岁增长，他还不知疲倦地奔跑在追逐荣耀的道路上。一起的伙伴渐渐散了，丢了，退了，而他即使孤独一人，也从未停下脚步……

在他沉思的过程中，半个车厢化成的屏幕恢复原状，公交车又开始前进，新的一站又在眼前。

“前方到站，二十八。”

叶修站在水池前洗土豆，双目放空，一个干净的被他洗了三四遍，其它脏兮兮的土豆还寂寞地缩在角落。

调着凉菜的韩文清看不下去了，拿筷子干净的那头捅捅他的脸。

“干什么！”叶修回神喝道。

“干活啊！”

叶修低头看看土豆们，“呵呵”一声放过了那个快被洗脱皮的土豆。

韩文清看他心不在焉的决定关心一下：“怎么了？”

“没什么，就是想抽……”

“不行。”叶修话还没说完就被强制驳回。

“老韩你不够意思啊，今天一根没抽呢！好歹认识十多年了你都不讲点情分吗？”

韩文清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跟他好好讲“情分”：“什么叫够意思？当初谁跟我说我不退他也不退，结果一声不吭地退了两次，这叫够意思吗？”

画面外的韩文清冷笑一声，叶修不自然地挪挪身子。

叶修放下手里的土豆，咳了一声：“老韩你算旧账可没意思啊。我那不是意外情况嘛，我也不想啊。”

“我只是在说事实。”韩文清拿过土豆开始切。

叶修在裤子上蹭蹭手上的水，走到韩文清身后虚虚地环住他的腰。

“老韩啊，你今年都三十了。”

“嗯。”韩文清手上动作不停。

“这赛季结束还打吗？”

“你说呢？”

叶修拖长了声音：“如果你不怕成为队伍的拖累……”

身前的人有条不紊地整理着切好的土豆块：“我是要专注于霸图，不想带垮它。这赛季结束，无论如何也该退了。”

如果结果还不是自己想要的？会遗憾吗？这个问题没有问的必要。输了，当然遗憾，那也只能遗憾了。韩文清选择坚持，那是因为他认为自己还有能带领队伍前进的能力，倘若真的不行了，他也不想成为队伍的累赘。

“离开荣耀，舍得吗？”叶修轻声问。

“你舍得吗？”韩文清反问他。

叶修把下巴搁在韩文清肩膀上，对方能感觉到他说话时嘴部一张一合的动静：“游戏想打还能打，就是少点什么。”

“虐菜不爽吗？”

“啧，你这什么话。”叶修咋舌。

韩文清放下刀，半是感慨道：“如果可以的话，再打十年我也愿意。”

叶修一把环住他脖子，嘿嘿一笑：“想打我陪你啊？绝对是顶级陪练。”

“然后中途再退？”韩文清瞥他一眼。

叶修把他的脸扳过来面对自己：“这次不会，我保证。”

不等那人回答，他就凑过去吻在那人唇上。

屏幕又熄灭了。

叶修和韩文清各自坐在座位上没有动作。车厢在前进，这趟莫名其妙的旅途就快达到终点，前方等着的是——

“前方到站，三十八。”

叶修瘫在沙发上揉着腰，苏沐橙给他端来一杯水，看他那可怜样忍不住笑着说：“我可是长见识了，原来一脚从楼梯踩空还滚下来是这后果。”

沙发上的人呻吟一声：“我这把老骨头算是彻底散架了。”

“还疼？我看老韩照顾你照顾得很用心嘛。”苏沐橙坐他旁边看电视。

提到韩文清，叶修唏嘘：“这种时候老韩才像他的名字，贤良人夫啊。”

苏沐橙看他眉眼弯弯心情甚好，便逗他说：“以前我还以为你要跟荣耀女神过一辈子，没想到是跟了老韩。”

“啊……我一开始也没想过啊。”

如今苏沐橙也是三十出头的人了，不再是个女孩，青涩褪去，变得优雅而从容。叶修也意识到自己不再年轻，不仅是作为职业选手，而是在整个人生中已经开始走向后半段。年少离家一人漂泊，中间曾有志同道合的好友，无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纷纷离去。好在这后半段，他不再是一个人。

“认识他，挺好的。”

十九岁的韩文清愤怒地砸了下键盘，电脑屏幕上灰白一片，那是大漠孤烟的灵魂视角。他已经飘至半空中，底下是一叶之秋摆了个欠揍的炫耀用pose。

右下角的企鹅头像闪动，是一叶之秋的消息：“服不？［大兵叼烟.gif］”

“服个屁。”韩文清秒回。

“认清现实啊朋友。”

“胜负没有绝对。”

“[鼓掌.gif]

不跟你玩了，哥要为职业联盟做准备去。”

“是吗，我也正有此意。”

“哟呵，要跟哥同队吗？”

“别想了，我会在职业赛场上狠狠地打败你。”

“我等着［酷.gif］”

对面的头像暗了下去。

韩文清的心情还不能平复，他攥紧了拳头。一叶之秋是他在网游中遇到的最强的对手，尽管时有挫败，但他从未丧失斗志。一次的输赢不代表什么，更何况他们已经无数次交手。韩文清所享受的，就是和他相斗的过程。今后将会在职业赛场相遇，他们的争斗，才刚刚开始——

屏幕暗了下去，但是没有恢复为车厢的样子。韩文清和叶修都站起身来。

车厢像一个被拆开的礼物盒那样，从车顶开始迅速折叠，最终消融在空气中。他们各自站在一片白茫茫的虚无中，面前的屏幕重新亮起，一句话浮现出来：

“你如何评价叶修／韩文清？”

两人勾起了嘴角。

“他是我的对手。”

    “他是我的朋友。”

“他是我的爱人。”

    “他是我的家人。”

“没有他我的生命依然完整。”

    “有了他我的生命更加精彩。”

“认识是他必然。”

    “爱上他是意外。”

“我很高兴有他一路同行。”

    “因为他人生不再寂寞。”

    

所以——

屏幕闪动着消失在空气中，透过那片虚无，看到有人正大步走来。自己想要大笑的冲动抑制不住，想必那人也是同样的笑容。就这样，触摸到他的手，与他紧紧相拥。

“终点站，寒夜。请您携带好自己的行李物品，从后门下车。感谢您乘坐此班公交，祝您旅途愉快。”

睁开眼，映入眼帘的是卧室里深色的窗帘，从缝隙中可以看出今天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，整个房间被笼罩在暖色的阴影中。

韩文清低头，看见怀里的叶修也抬头看着他，四目相对。

相识十几年，虽大部分时间不是朝夕相处，彼此的容貌也都印进了心底，但叶修记忆里这是第一次见到韩文清有些放空的神情。平日的气势一扫而空，他觉得相当有趣，于是抬手戳戳对方的脸。

韩文清被戳回了神，他摁住叶修的手，只是紧紧抓着，再没动作。

叶修不禁开口：“你……是不是想说什么？”

“你想听什么？”韩文清反问。

“不想听什么。”叶修摇头。

沉默了一会儿，韩文清开口道：“你是不是想说什么？”

叶修沉思：“呃……生日快乐？”

韩文清一愣：“我生日？”

叶修笃定道：“你忘了。”

韩文清坦然道：“我忘了。”

“中午想吃红烧肉。”手还被韩文清摁在他脸上，叶修顺势动动手指摸他脸。

“给你做。”韩文清抓着叶修的手摁回他身体一侧。

一时间又是并不尴尬的沉默，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已是上午九点，但是两人都没有要起床的意思。今天是休息日，有充足的理由可以犯懒赖床，更多的，是贪恋身边的温暖。

今天是韩文清的三十一岁生日，他迄今为止近一半的生命都沉浸于荣耀，同时也和一个人纠缠不清。人的一生不过七八个十年，他已经献出一个，以后还有更多的十年要走。也许荣耀不能再走那么多十年，但是剩下的十年，有此时与他十指紧扣的那人陪伴。

陪伴，不是他的一厢情愿。那人手心的热度，紧贴的胸口的跳动力度，都在清楚地诉说着想要在彼此生命中留下烙印的意愿。我想说什么，你想听什么，不是早就知道的么？

两人不约而同地拥紧了对方。

——我爱你啊。

END